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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姆登
本文由 马瑞玲 发表    来源:怒族人民信息港    2011/6/17 22:34:49  
老姆登
马瑞玲
此刻,我站在一座巨大的高山上,打量眼前那个美丽的村子。那里是怒苏的乐园。算得上是所有怒苏聚居地中最宽阔、交通最方便的一个村。盘山公路弯弯曲曲,从那些很具民族风格的房舍、篱笆、小径之间通过,好像有意予人方便。在村子的身后有三道奇异的石峰,仿佛放大了几千倍的盆景,因为太笔直的缘故,很少有人能够爬上去。石峰的两旁各自站着一株奇怪的树,人们总说那上面住着鬼。而且怒苏认为,村子西面的那座遥远的皇冠山,怒苏语称作“喷门阿”的地方,也是鬼神的府邸。每年总会有一些游客到这儿来,大山的美景和老姆登人的日常生活,都成为他们的游观对象。我敢说,在这个地方,旅行家、文艺家、社会科学家或者自然科学家,都可以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。
初来乍到的人总是喜欢观察人的脸谱。在村子里出现的这些怒苏女人,她们大多面部柔盈饱满,额头浑圆突出,五官线条柔和,皮肤黝黑油润,身材稳健丰满,其美貌及温柔气质价真货实。据说这样的女人能使男人更像男子汉。她们日常喜欢穿汉人的服装,该去教堂的时候,大家就换上青黑色的右衽无袖小袄,黑色、青色或白色的大摆裙险些拖到地上,鲜艳的珠链从脖颈一直垂挂到胸腹,此外脖颈上还必定挂着一块贝壳。这样的服饰,这样的单纯的表情,如此明媚的美貌,与环境共同彰显出一种奇妙的和谐,具有一种无法言传的美。这套传统盛装,目前的市场价值大约在六、七百元之间。按理说这种长裙是很不利于在高山上行走和劳作的,但怒苏女人们在美与实用之间,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美。我们得感谢她们。不过,按原生态的标准来说,我们今天常见的这种着装已经不是“正宗”。历史上的怒苏女性服饰,应该是用她们自己生产的白色细麻布来制作;贝壳珠链都是颇有份量的真货,而非现代这种又轻又薄、既繁琐又艳丽的塑料制品。事实上,仅仅在几十年以前,除了衣服之外,怒苏所有的被单、提包之类,全是用麻布来做。那时候家家都种植大麻,把麻皮剥细,连接成团,再把麻团在纺车中纺成线,最后把麻线放在灶灰水里煮透,漂净晾干以后麻线的颜色就会变得很白。不过这时候还得把麻线再煮一次,这一回就跟煮菜差不多,得先往热水锅里放半斤羊油或者牛油,然后把麻线放进去搅拌。经过这次工序,麻线就被彻底煮熟,变得很软,可以用来织布了。
怒苏的织布机十分简陋。在我们局外人看来,无非是两根木桩、一根横木、若干削扁的竹签,加上绳子和梭子罢了,但却可以织出精密的麻布。据说技术熟练的妇女每年能织20丈以上。倘若人们需要黑布的话,就用锅灰或木炭泡水来染;蓝布则是用一种怒语叫“拉摆”的野花来染;红布是用水冬瓜树皮或者鸡血藤来染。不过历史上的怒苏很不喜欢红色,认为红色象征着流血、外伤和患病,女子穿红色衣裙甚至会导致不孕。做衣服的时候,因为缺少剪刀,怒苏女人就用快刀把布料割开,凭经验来缝,而且用竹针缝。这样做出来的衣服可真够酷的!对于历史上的那些很“酷”的怒苏服饰,怒江州文史委编纂的《怒族》一书中是这样描述的:
 
    解放前,碧江、福贡的怒族男女均以麻布着衣。女子十一二岁以后穿麻布裙、右衽上衣。已婚者在衣
裙上加绣花边,用珊瑚、玛瑙、贝壳、料珠银币串成头饰及胸饰。耳吊大银环。
    中老年男子头缠黑布包头,穿敞胸、襟宽、袖长至膝的麻布长袍,腰系麻绳、布条或者藤条,右腰佩
戴长刀或者短刀,左肩挎弩弓及箭包。下穿宽大的麻布裤子。用竹片制成绑腿,以防劳动时被滚石所伤。
除少数人穿自己编织的草鞋外,多数人打赤脚。
 
怒苏男人们的长相,很具有高原民族特征。美男子概率极高。关于怒族的面部,最早有记载的是《元统志》。那上面写:“弩人目稍深,貌尤黑,额、颅及口边刺十字十余”,这里的弩人就是怒人。于是我们知道,历史上的怒族不但眼窝凹陷、皮肤很黑,而且还同当时的独龙人、永昌“绣面蛮”一样喜欢纹面。怒族的这种纹面习俗,直到清朝乾隆年间还有记载。乾隆《丽江府略》上卷《官师略  附种人》说:“怒人居怒江边,与澜沧江相近,男女十岁后,皆面刺龙凤花纹…… 男子发用绳束,高七、八寸,妇人结麻布于腰,采黄连为生,茹毛饮血,好食虫、鼠。其最远者名怒子。”此外余庆远《维西见闻录》中也谈过怒族纹面。至于怒族文面的习俗是什么时候消失的,好像没有明确的记载。清朝末期一直到民国留下的那些资料,都没有出现过关于怒族纹面的只言片语,因此我猜测,怒族文面习俗大约消失在清朝后期。
老姆登的美男们,腰挎砍刀,赤着脚下地,直到干完活回到家才穿上鞋子;他们在路上为骡马卸驮;或者穿着干净整齐的现代服装,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堂里听讲——每一个场景,都是一幅风情画。
在这样的画中有两个小伙子,一个汉文名“李早金”,他的妈妈是块来底人,也就是此山南对门的那个村。因此他具有明显的“块来底特征”:头发卷曲,皮肤黝黑,眉弓硬邦邦地凸出来,眼睛又大又深,睫毛又黑又长,鼻梁很高,嘴唇很薄,面部线条像刀刻一般分明,十分漂亮。他向我展示一件麻布长袍,这是他祖父的遗物。这件“正宗”怒族袍子的做工,实在讲究,完全不同于目前商店里成批出售的那种偷工减料的风格。肩部设有牢靠的裂缝,可以使人更自由地伸展手臂;腋窝有着细致的拼接,可以使之不易绷裂。袖口镶有一圈深色的厚布,以便在双手劳作的时候更耐得住脏污。
另一位汉文名“普金银”。他的五官没有李早金精致,皮肤是棕黄色的,眉弓、鼻梁像李早金一样突出,嘴唇很薄,头发并不卷曲。 他的麻布便装呈现出原始的、未被浸染过的、淡淡的灰白色,既柔和又坚韧。这种便装越旧越漂亮,而且像牛仔裤一样,具有无疆域性和无时代性的魅力,永远也不会过时。
李早金比较忧郁,内心一定会有些东西。普金银却完全是一副不识忧患、毫无心事的摸样。我试探性地问他们,是否具有傈僳血统?他们立刻声明:“我们是正宗怒苏!” 那么,老姆登怒苏六大古老氏族——蜂、猴、熊、鼠、鸟和蛇,他们属于哪一个?他俩的回答是不知道,因为父母亲从未告诉过他们。这样的问题,我还问过老姆登的村委会副主任郁伍林。该村官身材高大、面貌英俊、酷似汉人。他的祖父乃是拉吾华(鼠氏),祖母是明黑华(蛇氏),外公是达华苏(蜂氏),外婆又是斗华苏(猴氏),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该属于哪个种姓才好。也许是“血统”太纯正以后基因发生了变异,在这位“正宗怒苏”的外型上找不出一点怒族特征。十年前他娶了个独龙族妻子,这样一来,他的三个孩子的“氏族成分”益发复杂起来。但孩子们的名字却很简单,同汉族没什么两样。
我确定李早金为采访对象。按我的采访习惯,我问的第一个问题总是“你最愿意做的事情是什么?”第二个问题是“使你最难受的事情是什么”,而后再从对方的话中挖掘其他东西。这位怒苏青年最愿意做的事情,是去高山湖玩耍。高山湖离这儿很远,起码还需要一整天的行脚。去往那儿的小路曾经是很重要的人马驿道,大峡谷的药材山货就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出去,而后铁器、小百货和山外大世界的消息又通过这里源源不断地流进来。如今马帮已经成为历史,驿道上静寂无人,偶尔有像他这样的本地人或者文艺家、科考人员踏着腐叶匆匆而过。当冰雪消融,雪水和阳光无比滋润,海拔四千米的山顶地带绿意融融。此时翻山的线路上裸露出一排木桩,这是积雪覆盖时期人们系“保险绳”的地方;山丫路口裸露出石堆,这就是当初茫茫雪野上的路标。在高山湖的周围,遍地都是珍贵的药材和菌子;松软潮湿的地上可以清晰地见到动物的足迹。但是现在狩猎被禁止,李早金们就不再刻意辨别大野兽的踪迹,也不再擦家里的弩弓和老火枪。当狩猎的基因在体内蠢蠢欲动的时候,他们就用小弩或者扣子,猎一只竹鼠什么的,过一把瘾。
李早金曾因为不肯砍柴,而遭到父亲的辱骂。“父亲打我,手不打,用嘴巴打。用嘴巴打人是很难过的哦!” 这就是他小时候“最难过的事情”。长大以后,这位怒苏小伙子同所有的山中青年一样,很想到山那边的世界闯一闯。他去过一次六库,回来后却认为,城市固然很好,但在城里很难获得好处。后来他又去了缅甸,去参予修筑一条通往原始森林的简易公路。结果在缅甸的那些艰苦的日子,既缺少睡眠又缺少粮食,把我们的李早金给折磨得“差点死掉了”。更糟的是没有得到一分报酬,因为包工头在工程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消失了。
李早金终于明白了:原来世界上还有比贫寒更可怕的东西。他从此就认为,与其出去闯荡,还不如在家乡的崇山峻岭之上老老实实地劳动。很快他就买了一匹勤奋的骡子,为遥远的小电站驮运水泥。通往那儿的路实在艰险。上坡的时候,骡子把四蹄踩进泥土里,李早金必须在上方紧紧拉住缰绳;遇到崎岖的急转弯,他必须站在骡子身边小心地领护它过去;当到达山顶,前方的路立即变成急陡的下坡,他必须在骡子的后面,一只手抓住树枝,一只手拽住骡子的尾巴。这头聪明的骡子,不但能听懂主人的怒苏语,甚至还能听懂傈僳话!它总能与主人保持一种高度的默契。但有一次,小伙子骑在它背上走过一条小溪的时候,骡子突然停下来,低头去饮水,于是李早金就从骡子背上翻滚下来、经过它的头部直接掉进水里。
“每个月可以挣两千来块吧,”他告诉我。但小电站完工以后,“生意”就不好做了。因此他买车和娶媳妇的愿望就只好暂时搁置下来。我顺势问他爱情方面的打算和看法。小伙子很不好意,像姑娘一样别过脸去,吞吞吐吐地说:“哎哟,爱……情方面……就不要问了吧……”
突然,怪异刺耳的音乐声响起,原来他腰间的手机响了。是他的姨母从另一座山上打来电话,要他准备明天的栽秧事宜。唉,现代文明侵入到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。
接下来的时间,我在老姆登的那些大路小径中跑上跑下。有时为了抄近路,我独自从一家院子里的庄稼地穿过,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地方,从高高的埂子上跳下来,直接跳进另一家的院子,去近距离观察怒人的猪圈和厨房。狗们试探性地朝我吠叫,但并不发动攻击。倘若主人碰巧在家的话,就会从木板门或者庄稼丛中探出一张和善的脸来。我要是直截了当地说:“我想来你家玩”,主人就一定会高高兴兴地领我进屋,张罗座位和烧开水,为我泡一杯芬芳的老姆登茶。我以这种形式拜访了七八户人家,从未有人对我盘问、审视和提防。大家的关系就这么直接而简单。而且动物与人的关系也是这样。总会有几只狗、猫或者鸡,在主人和我的腿边穿梭环绕。它们甚至可以直接去主人的锅里找吃的。尤其是狗,因为历史上的一只猎犬曾用尾巴上的毛,为主人粘来几粒饱满的野稻种,从而使主人发现了肥沃的老姆登台地,为怒苏寻找迁徙地立下了汗马功劳,因此,狗的地位在老姆登非同寻常。后面,我还要讲述一只大狗的故事。
我在一畦卷心菜之间“发现”了一位颇具代表性的中年妇女粟南。这个女人身躯极其骨感,基本上丧失了女性特征,五官因为面颊的消瘦而十分突出、立体、显明,先前我所描述的那些怒苏女人的特征:“额头浑圆凸出”、“五官线条柔和”、“面部柔盈饱满”,在她这儿已经不存在了。 但是嫩绿的菜地把她身上的彩色珠链、白色“刮兹”衬托得格外漂亮。甚至她斜挎着的破麻布挂包,都显出一种特别的美。现在这样的麻布挂包已经同其他传统用品一样,濒临消失。人们更喜欢用废弃的化肥口袋来制作一个简易实用的挂包。
我蹲在一个大石头上,目不转睛地欣赏完她的劳动,而后尾随她去到她的家。她家照例是篱笆墙、木板顶。室内很暗,火塘照例燃烧着,屋内照例被熏得乌黑。火光跃动,粟南的皮肤显现出一种奇特的棕铜色。她的表情沧桑、平静、温良,自成一种生命之美。整个场景,如同一幅油画。
然后有个八九岁的女孩子跑进来,坐在地上,把上半身倾倒在她的怀中,并叫她“亚姆”,也就是妈妈。没想到粟南的孩子竟多达九个。原来这位坚定的基督徒,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计划生育概念。一旦怀孕,又无论如何也不肯扼杀,只好牵连不断地生育。像粟南这样爱生孩子的女人,她们有自己的一套理论:生孩子和死亡一样,是上帝的安排,不能人为地改变和违背,为什么有的女人一个孩子也生不出来?那是上帝对她的惩罚。  这种超生现象在我所看过的几份社会调查报告中都有所提及。事实上,除了怒苏地带,其他高山秘境中的很多教徒,都曾经或者正在超生超育,使得那些勤勤恳恳的计划生育工作者万分头痛。
粟南家的大狗嗨啵围绕在腿边,舔我的手,使得我的黑色裤子上粘满了狗毛。它目前正处于换毛阶段。粟南说,得让废毛自己掉下来才行,不能人为地去揪,否则嗨啵会生气。嗨啵的祖辈都是优秀的猎犬,即使主人从未对它进行过有关训练,它的血管里也自然流着狩猎的基因。自从打猎被禁止,嗨啵就正式退了休。它实在耐不住寂寞,只好去进攻鸟和家鼠,有时忍不住咬死放牧中的羊。于是,粟南就常常代表嗨啵向牧人道歉。牧人往往不肯接受她的钱,相反,烹了羊肉还会给她送来一份。嗨啵闯下的另一宗祸,是与下村一户人家的三只普通狗打架,把其中一只咬成了瘸子。从此那三只狗就记恨,只要嗨啵从附近路过,必定集体狂吠不止。
我离开粟南家的时候,她伸出棕色的、布满胼胝体的、温暖的双手,握住我告别的手。她的手掌给我造成的感觉,使我真心诚意地想成为她们间的一分子。嗨啵尾随我,送我到岔路口。我沿着村中水沟而下,准备去看一位颈上挂满“乎批考”和“瑞”的老太太。路边一只黑狗可能对我有看法,朝我狂吠。嗨啵立刻在远处出现,它钻过葵花地跑来,用前胸和肩部往黑狗的身上蹭,与黑狗互相嗅闻,一番交涉以后黑狗就被它说服了。然后嗨啵就一直尾随我在村中活动。天渐渐黑下来,路边的一家台阶上突然冲下来三只狗,神情、动作和吠叫声都十分异常,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。我估计这就是先前所说的那三只冤家对头。嗨啵不予理睬,扔下我们扬长而去,消失在夜幕之中。
夜色渐深的时候,我把双臂支在一家木楼的栏杆上,向着下方眺望。对面的群山现出峻美的轮廓,天空中繁星点点,与高地居民的灯火连成一片。池塘像一面镜子。教堂中突然传出一种美丽的声音,镜面立刻荡漾起光纹。有人在教堂里唱诗。那音准、节奏、声音的和谐统一、吐词吐字之清晰都无可挑剔。而且,用这种无技巧的好嗓子、用土著的语言来唱西洋的赞美诗,这效果是多么奇妙啊!动人的歌声令人神往,使人获得一种婴儿般的安宁。
我回到住处,倒在嘎吱作响的竹床上,像婴儿般睡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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