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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音
本文由 马瑞玲 发表    来源:怒族人民信息港    2011/6/17 22:27:07  
福音
 
马瑞玲
 
    站在我所借宿的那个怒苏家的走廊,朝下看,一眼就可以望见块来底所有的屋顶。教堂的顶子特别宽大,静静地卧在绿色的玉米林中,那上面竖着的红色十字架、以及十字架上缚着的大喇叭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到了该礼拜的时候,喇叭里就会传出钟声或者唱诗的声音。块来底的信众就会换上最干净的衣裳,沿着寨中的各条小径去往那里。当我尾随房东两口子到达教堂的时候,一些人已经坐在门口的空地上喝茶;几名妇女在旁边的小厨房里清洗土豆,把它们煮熟,以待在聚会结束后分发给所有参加礼拜的人,尤其是孩子们。此外孩子们还会得到糖果。这些东西全是教徒捐献的。捐献物还可以是家畜、柴禾、粮食和钱,甚至可以是劳动力。
教堂无疑是这个地方最大、最好的建筑。它的绿白相间的墙、尖尖的大门顶、欧式的窗,在青山之中格外美。教堂的内部酷似一间大教室,整齐地放有两排木椅,好使信徒们能够男女分开、认认真真地坐下来;最前方是一块大黑板,就连圣坛也不过是一张普通的木桌,就像教师的讲台。一位年轻的教牧人员登上讲台。在他的指挥下,信徒们唱起来了。女人们那无技巧的好嗓子是多么顺畅、高亢和嘹亮,歌声像一只自由健壮的鸟,直直地冲上云天,翩翩翱翔。这时男声响起来了,低沉得像是从大地深处发出来的。而后女声分成两股,男声也变成了两个声部。四种声音相互迂回、环绕、穿行,相互映衬着徐徐飞升,庄严优美地升上天空,在群山中回荡。歌声是如此动人!的确,用这种原汁原味的好嗓子、用土著民族的语言来唱西洋的赞美诗,这效果实在是太奇妙了。
然后,一位中年人上台,用土著语讲道。我自然无法听懂。坐在我左边的老太太神情专注,频频点头;坐在我右边的学生摸样的女孩子,在座位上扭来扭去,眼睛不时朝着窗外看。她用熟练的汉语告诉我,讲道的这个人所说的,至少有大半是傈僳话,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。事实上怒苏使用的宗教书籍,包括圣诗的唱词、布道词和祷告词,全是傈僳文。很久以前曾有一位教名叫批提的傈僳族传道员,曾经同美国传教士杨思惠一起,尝试着创造怒苏文字,但是还未等到成功,杨思惠就离开中国去了缅甸,而几年以后,批提也在运动中被捕下狱。
我很想知道,今天的怒苏为什么信教?他们在认罪相信耶稣之前,曾经历怎样的内心考验?在明白救恩的过程中又有着怎样的心路历程?高山上的教堂、密林中的信众,他们能达到信心与行为、生命与见证的合一吗?之前,我曾读过很多与大峡谷基督教有关的文献,历史上的那些外国传教士,他们认为,愈是不开化和贫穷的地方,愈容易传播福音的种子,因为“未开化”的土著思想纯洁干净,如同白纸,在白纸上书写神的声音是一件很好办的事情;况且土著们长期生活在艰难困苦中却又无力改变,于是有了一种潜在的精神渴望,想要给现实的坚忍赋予意义和价值,而基督教的相关教义恰好能为他们提供这种精神安慰。于是,传教士们万里迢迢地出发了。当年他们进入怒江大峡谷的渠道,一条是取道缅甸,从仰光到八莫,再从八莫出发,骑着骡子翻山越岭到达云南腾冲,再从腾冲进入这里;另一条是从维西到达丹打(今天的贡山县城),而后从大峡谷的顶端顺江而下。这些传道的先驱,总人数大约有一百多人。他们为了把“迷路的羊群”赶到上帝的港湾里去,在怒江区域进行了艰苦的努力。最后留下来建立长期根据地的那几位,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。当时的兰坪县是英国牧师傅培德的地盘,但不妙的是,兰坪的穷苦百姓受本主教的影响太深,傅培德苦心经营了十多年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展了三十多个教徒,最后不得不在1947年离开;贡山县是美国牧师莫尔仕的领地;盘踞在福贡县的是加拿大籍牧师马导民;泸水县则是英国牧师杨志英的地盘;当时的碧江县——也就是怒苏聚居地,“牧羊人”是美国牧师杨思惠。从各种资料上看来,杨思惠是一个人品高尚、造诣很深的宗教学家、翻译家兼音乐家。这四位大牧师在大峡谷开荒布道,由于当时峡谷土著们的原始宗教是多鬼并存,尚未形成一个统一的、全能的神,在土著中传播福音就相对容易,因此四位都颇有建树。他们早期播下的福音种子,不但成为中国少数民族教会的根基,甚至影响着今日缅北和泰北教会的成长。
关于基督教正式传入怒苏聚居地的年代,有的文献认为是1913年;其他文献则分别认为是1920年,1925年,1928年和1929年。当时的怒苏同其他峡谷土著居民一样,非但一贫如洗,还得忍受当局的苛派剥削,“形势”很不容怒苏乐观。但教会出现以后,却至少有吸引民众并使之快乐的东西。譬如教徒可以学唱圣诗,聆听优美动人的宗教音乐;再譬如生病的穷人可以从传教士那儿得到药片和救济。最吸引穷小子的是,教会革除了买卖婚姻的陋习,提倡信徒在教堂内举行文明简朴的婚礼。于是入教的人日益增多,崇山峻岭之中的教会蓬勃发展起来了。在早期的怒苏信众中,有一位名叫扒阿田的怒苏,也就是后来的提摩提吾,非常勤奋和聪慧,被杨思惠培养成为怒苏的第一位牧师。
今天的很多资料,对怒族和傈僳族信教情况作过调查记录,但那些数据类的东西并不是我想要的。我感兴趣的是,信教前后他们的心灵中所产生的那些东西,以及信仰的纯正与否。尤其在今天,怒苏的生活确如报上所说的那样大大地提高了,但信众却日益增加,据《滇西基督教史》一书的统计,已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怒苏走进了教堂,因为极度贫困而投靠耶稣的说法已经不能说明问题。事实上,在块来底今天的信徒中,有的人入教是因为认为巫师不管用了,不管巫师念多少遍咒语,杀多少只牺牲,病人也不会好起来,于是就不肯再信鬼,转而关注另外一种更大、更深奥的慰藉;有的老人信教是因为想在死后有个干净、文明、节约的葬礼;一些家长,看到教徒不沾烟酒,对身体确有好处,而且生活安静平安,家庭和睦,于是就率领全家受洗归主;先前与我说话的那位女学生,她信教的原因居然是“想学唱歌,想过圣诞节”。看来教堂的集体活动,的确是山中未成年人社会化的重要方式和途径。好赶热闹的孩子们、少男少女们可以趁各种节庆的机会,唱个痛快、玩个高兴。
刚才站在台上讲道的这位中年人,十五岁即入教,当时他并未把耶稣放在心上。他用心领会教义,是三十岁以后的事情。那时他已经光荣地做了五年民办教师,但在“民办”转“公办”的紧要关头却出现失误,没转成。对于他这样受过教育、过惯学校生活,并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一名“老师”的人来说,回到山上务农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。尽管寨子里没有任何人在乎他的荣辱美丑、富裕和贫穷,他还是羞于出门。偶尔露面,人们看见他苍白消瘦,就跟病了似的。“难过”的确是一种很麻烦的病,得了这种病的青壮年很快就会变成老头子。事实上,在大家看来他已成了一个老头子了。他开始考虑哪种自杀方式对自己更适合。幸亏所有的计划都没有成功,否则他真可以载入民间史册了。要知道,在怒苏的社会,自杀现象是极其罕见的。我曾在块来底以北山上的老姆登做过调查,该村一千多人口,五十年来自杀事件仅有过三例:一位是精神病患者,把自己吊死在树上;另一位是产妇,她认为丈夫对自己不好而自尽;还有一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,与父亲顶嘴,遭到严父的责骂,感到没脸见人,于是就把自己吊死在另一棵树上。
有一天,昔日的民办教师突然发现,原来基督教的很多东西,都是针对像他这样心灵贫穷的人。《圣经》里有很多话使他获得慰藉。凡人的坏脾气、坏心情固然很难改,但要是一个人把心交付给上帝的话,耶稣和圣灵就会来管理他、改正他,把他不太好的心改换成一个良好的肉心。而人的心一旦改变,眼前的一切就不再是从前的样子。放眼望去,原来家乡的山脉是如此美丽,满眼都是明媚的绿,梯田从山腰一直铺向谷底,线条柔缓起伏,仿佛上帝赐予人间的一块绿丝绒。于是他明白了,其实世上没有一个生命会被上帝忘记,每个生命都会得到自己的一份苦难与幸福。上帝为人关闭了一扇窗,就会为人开启另一扇窗。没有一个人的生活会永远蒙上阴影。
1996年,这位怒苏去往六库基督教培训中心深造,打算正式成为一名传道员。在那儿,许多人一起学习诵经、布道,大家以真正的基督徒的方式来生活。此期间发生了一件神奇的事情。他的叔父在块来底的家中病重,当时已失去记忆,连老伴也不认识了。教牧人员领着一群信徒,围在床边为他祷告以后,老人的身体居然慢慢地好转,并且一眼就把已成为传道员的侄子认了出来。这位新传道员由此而认为,如果不是主的做功的话,不会出现这样的奇迹。主是何等伟大!
——以上这些,我本人并不认同。因为我信仰的乃是伊斯兰教。我只是站在文化的立场上来看其他宗教。整个下午,我一直坐在教堂门口的树荫之中,采访这位传道员。无论问他什么,他半句话过后,立即变成向我传教。于是我也向他谈我自己的宗教。这时他说了一番境界极高的话,使我惊叹块来底的高山上竟有如此高水平的信徒。他说,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天父、共同的真主,他是唯一的真神,只不过我们在寻找的过程中,认同的方式不一样。
最后,我与他达成共识:任何宗教,任何教派,都要互相尊重,承认对方的合理存在。
此后几天,我不时穿过玉米树的丛林,沿着陡峭的下坡路,一路小跑去往教堂。我希望能够遇见一次为危重病人举行的祷告活动,但是教牧人员说,最近并没有人生病,所以这种活动就“搞不成了”。在与块来底宗教上层的接触中,我发现他们神情温良恭俭,日常信守十诫,生活安静平安,能够很自然地保持一种生命成长和行为见证上的平衡。只是由于表达上的关系,我无法与他们进行深层次的探讨。于是,在一个下午,我在那位女学生的带领下,去往寨子的最下部,再次拜访那位昔日的民办教师、如今的传道员。我要问他一个问题:作为一个完整的属灵生命,他的精神将如何去往一个更高的地方?他的俗世生活将会有什么样的打算?
“日常的吃、穿、用、喝方面,我是不做什么打算了。”他说,“我一直在作一种准备。是心灵的准备,不是物质的准备。其实我们所有的人,每时每刻都在作这种准备。不做坏事、改掉坏脾气、坏行为、坏心态,在病痛和生活的磨难之中保持平静安稳,这就是在作准备了。准备着有一天耶稣来接我们。”
唉,这是我近年来听到的、有关死亡的、最动人的一句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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